2009年12月一亇周未的早晨，我去曼哈顿东55街威林顿大酒店与北京艺术家张羽先生会面并一同去离纽约市100 英哩以外的 Dia Art Center 参观。路上，我一面开车一面对他进行了一次闲聊式的访谈。

喻干: 张羽先生，对于你在现代水墨以及实验水墨方面的研究我早已从各种媒体里得知，今天我想要从另一亇侧面来了解，是什么样的一些最本质性的原因或条件造就了今天的你？

张羽： 首先，是我自身的原因，来自我的性格。当我1975年自觉拿起画笔的哪天，我就明白的告诉自己，要走出自己，一定要在艺术发展的道路上留下足迹。因此，我不喜欢默守陈规，敢于批评与自我批评，敢于挑战自己。坚持走自己的艺术道路，建构属于自己的个人系统是我一直的方向。另外，我最初在天津杨柳青画社工作时有过几年临摹传统水墨画的经历，临摹的要求是尽可能接近原作。这样就有了一个比较系统地从技巧开始学习再走近水墨精神的研究机会，一步步地研究和了解传统水墨画的本质。在临摹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前辈大师们己经把水墨画的笔墨技巧发展到了极至。如果我们还在使用前人设定好的方法去创作水墨画是没有发展的，甚至是无意义的。那么，摆在我们当代艺术家面前的唯有突破才能创造出我们的新天地。后来我又有机会在杨柳青画社做了编辑，这对我以后艺术创作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开始。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从一个单纯的画家成为一个集策划、编辑为一身的艺术家。于是，我具有了更有效地把自己对水墨画创新的思想和理论研究向前推进的机会。也为更多志同道合的艺术家、理论家提供一个共同研究与推进的平台。从 1985 年开始，我先后策划编辑出版了《国画世界——中国画探索》丛刊（ 1985-1990；《中国现代水墨画》画册（1988-1991)；《二十世纪末中国现代水墨艺术走势》丛书，第1集 (1993), 第2集 (1994), 第3集（1995，第4集 (1996)，第5集 (2000)；《黑白史——中国当代实验水墨》丛书(19999)。

喻干: 你从“灵光”系列做到“指印”系列，一直在不断的突破；而每次突破都获得新的意境。对水墨的创新就意味着在不断挑战传统，请问你的这种做法在国内会被接受吗？

张羽：我从1991年创作“指印”作品，后来停下。起初“指印”是根本不被理解，它更多遭遇的是批评和质疑，甚至被认为是胡来，直到2003年才被学术认可。而1994年开始创作的“灵光”系列，相对好一些，开始时有一些难度，到1998年就被更多的人接受了，这期间也的确较长时间被批评。国内现在的环境越来越宽松了，当代艺术的发展也比较活跃。我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当更多人能接受我的作品时，我会停下来很认真的理智的思考，检测自己的学术方向，并给自己提出新的课题。我认为作为当代艺术的探索者应该走在时代的前面，引领新的审美。

喻干: 请你谈谈下一步的创作和展览计划。

张羽：从2001年开始，我一直在坚持做“指印”系列作品。已经又坚持做了七八年了，还在不断的深入。大家会认为指印作品为什么要坚持创作这么多年，有什么不同吗？可能旁观者没有意识到，但当你把以前的指印作品和现在的指印作品放在一起时，就能感觉到它们之间的差异和变化。我可能还要花几年时间走进去，发现更有意思的问题。我现在想把某些方面延展到：如书籍、长卷、胶片、雕塑、行为影像等。把“指印”的方法拓展到各种媒材或媒介，也包括结合光及特殊空间处理的展示方面，不仅仅限制在水墨领域。

在展览方面，今年在台湾关渡美术馆与大象艺术空间同步做了我的个展，明年在台北国父纪念馆还有我的个展。这是一个与媒介和空间有关的展示。除此之处，我也在策划一些展览如去年的“终结水墨”和“场”。我想把自己对水墨和抽象的一些想法和新认识推向世界，也让世界对传统的中国水墨有一亇新的认识。我想从方法论的角度出发，从对媒材的认识方面去探求水墨与抽象的新生命。我所强调的水墨己不再是过去的水墨画，“水墨不等于水墨画”，而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态。我们要以当代艺术的观念看水墨，超越水墨，超越抽象，超越东方与西方。

喻干：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当代艺术用了短短二十年时间走完了西方百多年的历史”。请问张羽先生您是怎么看待这种理论的 ?

张羽：目前，中国当代艺术在世界上受重视是一个事实，但如果说我们己能与西方当代艺术拉平了来讨论问题，好像还是有差距，就当代艺术整体而言先天不足，还存在着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就从受关注方面看，以前被注视的重点在带有意识形态的社会性问题，但对中国自身传统文化的发展重视不够，或还没有去关注。这部分艺术家还没有得到相对客观的了解，也没有得到他们应该有的位置，他们甚至比那部分正受到西方广泛关注的艺术做得还要好。所以就此而言，中国当代艺术的格局还是应该继续调整。要重新树立一个今天的具有标志性的艺术家的艺术表达很重要，对今天的社会现实、今天的价值观及艺术本体相协调的局面。中国的当代艺术光搞意识形态类的东西是不够的，如今要多关注艺术本身的问题，需要更加丰富化，深层化的探讨和研究。就艺术本身的境界和魅力，我始终认为艺术属于音乐、建筑和抽象绘画。这里有二亇方面原因：一是中国的艺术家们自己没有很好思考这个问题，另一方面是西方人在关注中国当代艺术时也存在着没有看到或没有发现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艺术作品的问题，当然这也需要时间来了解。我想把这一方面，即被西方人忽视的一块呈现出来。因为，它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精神追求太相关了。

喻干: 有人认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是建立在西方人用金钱抄作之上的。你同意吗？

张羽：有这种现象，但不完全是。首先，我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到今天，真正具有价值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还没有被关注，也就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发展。目前，我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部分艺术家讨好西方人的比较表层的社会性作品，这也正是眼下西方抄家所需要的。这种阻碍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状况其复面结果很快会显现出来。

喻干: 你说的这种现象会不会影响后辈艺术家？

张羽：己经影响了。比如某个艺术家画大头在国际上火红了，后面就会有一批青年艺术家跟着画大头，个个都在咧着嘴傻笑。青年人也想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市场来谋取他们竞技生存的可能。虽然这种求生存的本能行为无可非议，但其结果就会出现玩时髦成风的现象。因为这类风格作品不需要深度，只要把握一种现象或符号然后找一个西方的表现形式或方法去做就成了。这类肤浅的表现形式对后代的青年艺术家们的影响很大，使他们把精力都放在追求表面的时尚，而未能从艺术的深度和自己文化发展上去挖掘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喻干: 你认为这种现象会改变吗？

张羽：肯定要改变。因为，当代艺术现象已与股市现象相吻合，己成为被金融市场广泛使用的一种延伸工具，己经走到了一条远离艺术本质的路上。就算是股市也是有涨有跌，当某些股票己没有潜能时投资人就不会再推它们，而会去找新的值得投资的对象。随着中国社会不断地发展，我们一定会更加注重对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研究与推动，过去不曾被人们了解的现象和好作品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成为一亇新的突破口。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去年曾给我发过一个邀请，有意在 2010 年办一个中国现代水墨艺术展，但由于经济危机的原因被暂搁下来，延至何时现在还不清楚。但这至少传达了一个信息：世界权威的主流艺术机构己经在重视一个国家或民族本身文化的挖掘和关注，而不再是那种模仿其它文化的东西。这就是好的现象，所以我坚信上述的那种情况一定会改变的。

喻干: 张羽先生，在现实社会上有一些说法如“重复就是力量”。刚才讲你不喜欢重复别人的东西，请谈一下重复与力量的问题。

张羽：对，重复要看重复的是什么？也就是说重复要看放在什么地方的解读。比如：我的“指印”作品是重复一种行为动作，通过这种重复的动作强化它的行为力量和表达语言的张力。因为，这种单纯的行为表达的重复存在着它的特殊意义。在通过不断的重复来强化艺术家将修行方式转换为创作方法的有效性，它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很强观念的行为艺术表达方式。通过不断的重复造成对阅读者心理的震撼以及压迫，同时更强化了艺术家的态度和立场，我以苦行僧闭关面壁的心态潜心重复自己的指印：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几十万个、几百万亇的点“一”，构成了我的语言表达……，这就是重复构成的精神力量。

从曼哈顿中城到纽约上州彼肯(Beacon) 市来回有五个多小时车程。我们一路上不断讨论，聊天，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当再回到曼哈顿时我们己置身于夜幕之中。西方人就要过圣诞节和新年了，按传统习惯，人们己开始从全美各地甚至国外涌入纽约市。回酒店要途经圣派雀克大教堂和洛克菲勒中心等游客必到之处，一路上人山人海。虽然车蜗行于狭道使我不便，但却感觉进入一个具有特定时空、景观、行人和车流的场，它所放散出的磁性使街上的人看上去精神都很好。不知不觉间东 55 街威林顿大酒店到了，我与早上刚认识的熟人就要分手了，隔着略带雾气的车窗挥手道别，我也消失在夜幕之中。

2010元月初于纽约。

张羽指印行为现场，宣纸、水，2007

2000-3，200×100cm，宣纸、水墨，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