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画家和形体画家，不同的DNA

苏维治, 华盛顿州立大学博士, 现为上海东华大学特骋美术教授, 中国上海及旅美艺术家

第一部分．概况

画家的类型

我认为画家可以地分成两种类型：形体画家和光影画家。画家应该认识到自己是哪一种类型，也就是知道自己的DNA 。 然后再决定自己的绘画方向。

光影画法和光影画家

光影画法主要描写光在对象表面产生的明暗效果。光影画法也可叫做以面为主的画法，视觉画法，三维或立体 画法。西方也有叫做开放形画法 （open form ）。一些光影画看上去非常象照片

光影画家善于感觉到光在对象表面产生的明暗效果。追求气氛和立体效果。 他们的客观认识比较好。他们模仿写真能力很强，但常常依赖写生和模特儿。大部分西方画家都属于这个类型，如伦勃朗，维米尔，和委拉凯支等。很多中国的留苏派画家也属这一类。伦勃朗认为光是一切形象和色彩的依据。

形体画法和形体画家

形体画法以线为主来描写对象，加以明暗增加立体感。形体画法也可叫作以线为主的画法， 触觉画法，或 结构画法。西方也有叫做封闭形画法 （close form ）。

形体画家善于以线表达对象，主观意识比较强。善于理解对象的结构轮廓。他们的造型能力也强。理解对象就像触摸到对象的表面结构，他们对光影的要求不高。注重结构表达方法。代表性的画家有大部分中国画画家，近代如任伯年， 林风眠和方增先等。西方画家如英格尔，席勒，和劳特雷克等。英格尔认为线是素描的一切。

介于两者之间

以上仅仅是粗略的分类。 很多画家是介于两者之间。 如丢勒早期是以线为主后期是以面为主。德加在两方面都很强，但更偏好线的表达。 米开朗琪罗也是属于两者都很强但更偏好封闭形画法。这里一起归入形体画家类型。

以下表格描述了这两类画家的特征：

光影画家

光影画法

视觉画法

气氛画法

开放形画法

用块面，明暗表达对象

客观认识好

感觉气氛好

模仿写真能力强

大部分西方油画家:

如伦勃朗，维米尔，委拉凯支等

中国留苏派油画家.

形体画家

形体画法

触觉画法

图形画法

封闭形画法

用线条，轮廓表达对象

主观意识强

结构理解好

造型创作能力强

大部分中国画画家:

如任伯年，林风眠和方增先等

西方如英格尔，席勒，和劳特雷克.

注意，以上归纳仅仅是分析和统计的结果，每个人的情况会有所不同。以线为主的结构画家并不一定会创造力强，他们还必须经过后天的刻苦学习训练才有可能取得这种能力。以面为主的画家也可以有很强的造型能力，这都与他们的努力训练分不开的。

确定自己的类型

光影画家和形体画家有很不同的主观意识，观察方法和理解思维。这是由画家所受的训练，文化，周围的环境等因素决定的。也是画家的DNA.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画家对自己属于哪一种类型要有明确的认识，以便发挥自己这一类型的长处，弥补短处。这样就会事半功倍。如果从一个类型完全转换成另一个类型，需要克服自己观察及思维的方法，这并不容易。因为主观意识的转换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第二部分． 西方两类画法的概况

西方的形体画法

从古希腊开始，既有佛罗伦斯画派(Florentines) 和凡纳斯画派(Venetians) 之说法。前者倾向于形体画法而后者更倾向于光影画法。

在西方艺术发展史中，不同光源对绘画产生很大的影响。从而造成了南方艺术家与北方艺术家在画法上的差别。地处南方的西方艺术主要起源于希腊和埃及。这些地方气候热，日照长，人们衣着暴露，因此艺术家可以充分观察人体的结构形状。照明以户外太阳光为主。由于光线随着时间不断变化，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此艺术家们宁可描述对象的结构形状而不是去追求漂移的光线效果。所以古希腊和埃及的绘画都是以线条为主的形体画法。后来，北方的意大利画家们将明暗以渲染的形式逐渐加入作品中，使对象在线条的基础上呈现立体感。画家波提切利的画作“维纳斯诞生”就是其代表作。

西方的光影画法

随着艺术向北方发展，光影效果在画中起到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北方的日照短，气候冷，画家是在室内的烛光和窗光下观察对象。光源的强度和方向比较稳定，画家有充分的时间研究光影的效果。人体大部分时间是包裹在衣服中，难以看到结构形体。而衣服是松散柔软的，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易找到一个固定的结构。因此用光影来表达对象就比较方便。象法国蒂拉脱(George De La Tour) 的画中常见一对蜡烛，荷兰维米尔(Jan Vermeer) 的画中常见一扇向北的窗户。

由毛玻璃和透镜组成的光学仪器对光影画法起了很大推动作用。据说维米尔就是借助这种仪器画出了不少光影画的杰作。伦勃朗更是光影画家的大师。他们都是处于高纬度的荷兰。以后俄罗斯画家都是用光影画法，他们也是地处北方寒冷地带。

光影画法更接近于人们的视觉观感，而且难度也更大。画家先要对结构体积有充分理解，才能准确画出光影在物体体积上的微妙变化，并把这种体积显示出来。光影画法还加入了更多的绘画手段和思维，如气氛，空气感，色调等等，使绘画语言更加丰富多彩。这也需要画家接受更严格长期的训练，才能胜任。因此当时认为光影画法要比形体画法更为高级，一时成为绘画的主流。

形体画法重新流行

但是形体画法并没有为画家所放弃。特别是后来受东方绘画的影响，形体画法又得以重新流行。照相机，彩色照片，计算机软件的发明，也对光影画法形成冲击。画家发现自己呕心沥血的光影作品，用先进工具可以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可以展现出来。很多人认为立体画法只是一种欺骗眼睛的虚假手法。现代画派更追求二维的平面感和点线面效果。 传统的光影画家也开始引入很多形体画法的元素。

近代有名的形体画家有新古典主义的安格尔，印象派的劳特雷志，后印象派的高更，野兽派的马蒂斯，维也纳分离派克里姆特和席勒。德加受安格尔的影响，也爱用线来表达对象，如很多他所喜爱的色粉笔画。

第三部分．东方以形体画法为主

古代东方画家从波斯，印度，到中国，绝大部分是形体为主的画法。日本受中国画的影响，也是以线条为主。中国画基本上都是用线来描述对象，即使有色彩和阴影，也是用渲染的方法来辅助线条的。中国画基本上没有高光和投影，也谈不上光影效果。中国画也有没骨画法，不用线条，但这仅仅是用色块来定义对象的内外轮廓，还不是真正的光影画法。

唐代画家还非常写实，如韩干画的马即为一例。到宋元明清，文人和书法家加入了画家行列。这些人的文学修养要高于自己的写实水平，因此渐渐追求意境和笔墨，追求写意而非写真了。八大山人的画即为一例。

东方的线条讲究笔墨效果，线条与书法结合在一起。而西方认为线是一块转过去的透视面。

可以讲，东方画家从来没有进入到等同西方光影画的阶段。原因有很多。如东方文明大部分地区是在南方；中国没有像西方的油画材料来表达光影；东方没有发明出毛玻璃成像和光学仪器；东方哲学和思维长于概括笼统，而短于科研论证。如东方没有发展出象牛顿的三色原理，人体解剖学，和透视学。东方人讲究实质，不追求表象。如中国人到餐厅注重的是饭菜美味，而西方人到餐厅追求的是一种气氛和情调。此外西方很早就有了美术学校，老师有分工，对学生进行从素描到色彩的长期严格训练。光影画法比较复杂，需要有这种严格的训练才能练就。而在东方艺术的传授多数是由师傅带徒弟。很多师徒关系是通过熟人介绍的，而不是挑选上来的。名师不一定有高徒，也不一定出高徒。很多师傅为了自己的生存，往往会留一手。一些技巧精髓也不轻易传授，以致没能流传给后代。因此东方的绘画发展相对就比较慢。此外西方人勇于冒险和创新，而东方人比较保守，绘画创作上也易因循守旧，缺乏改革和创新。

第四部分．西方艺术 对东方两类画法的影响

中国先后有四次比较大的受西方艺术潮流的影响。第一次是清朝时西方的传教士来到中国，把西方的绘画和建筑带到了中国。如圆明园的建造和郎世宁的绘画等等。宫殿画家郎世宁结合了中国勾线和西洋立体画的特点，形成了中西结合的混合画法，是一种尝试。郎世宁的画基本上还是一种改良的形体画法。由于他只是在皇室中为皇帝作画，平民百姓看不到他的作品，因此产生的影响不大。

第二次受西方艺术潮流的影响是民国初期一批中国留学生归国，带来了西方艺术和教学方法。代表人物有刘海粟，林风泯，徐悲鸿等。但是这些画家虽然带来了油画和光影画法，自己并没有真正成为光影画家。以徐悲鸿为例，他的早期教育和文化背景的DNA 使他内在本质上还是形体画家。他的以线条为主的奔马可称为杰作，但他的油画远比不上他的国画成就。这些留学生在晚年大都转为画国画了。因为他们形体画家的DNA 使他们回归本质。

第三次受西方艺术潮流的影响是五十年代的留苏画家及由来华的苏联专家培养出来的中国画家。由于苏联地处北方高纬度区，天气寒冷日照少，他们是真正的光影画家。他们发展出一套有效的光影教学方法如契尔年可夫教学法。同时民国初期留学生带来的西方艺术在中国有了很大的影响。很多中国画家从小就在美校和附中开始学西画。只有在这时，这批中国画家才真正掌握了光影画法，中国画家的DNA 象换血一样改变了。可惜在光影画法一时成为主流的同时，其他画法因而被排斥了。所有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只教光影画法。当时，传统的中国画也纷纷引入了光影的立体画法，代表画家有方增光，刘文西等。

第四次受西方艺术潮流的影响是改革开放前后，更多的西方展览和出版书籍画册进入中国，画家也有机会出国学习考察，西方的现代画派进入中国。对中国的艺术界引起了不小的冲击。光影画法已经不是唯一的绘画技巧了，形体画法又开始流行。象弗洛伊德的形体画法为很多中国画家所喜爱。中国画家在思考：是全盘接受西方的DNA 还是坚持东方的DNA ？是中西结合的混血模式还是不中不西的怪路？还有可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吗？是否把一个西方的面包和一个东方的馒头捏在一起放到画布上，就是创新了？

第五部分．找到自己的 DNA ，走自己的路

形体观察法和形体画法

形体画家的观察方法是以理解对象结构体积后，以对象的内外轮廓线为基准来描述的。因此形体画家的结构理解力强，自我意识强，可以凭记忆造型。但是形体画家常常是因为主观记忆和主观意识控制了对客观的观察，容易犯“形”不准的毛病。很多自学成才的画家是这种类型。形体画形体画通常是先画好内外轮廓线，然后在线的内部填入颜色和明暗。或是用透明色多次渲染上去，线条仍然予以保留。

光影观察法和光影画法

光影画家的观察方法是基于光线投在对象体积上产生的明暗块面。只要把这些几何块面的明暗和大小画准，“形”也就准了。有些老师甚至要求学生忽视对象的性质，无论是人体还是静物，都将其作为几何形状来观察并画在画布上，加上色调和气氛，就可以成为一幅好画。光影画家为了把形画准，对对象观察得非常仔细。他们的模仿和写真能力强，但是太依赖于客观观察从而主观创造能力被削弱。没有对象和照片，很难自己造型。光影画法通常是在画布上，先把大的色块全面舖好，然后分割成小的色块。要求从整体到局部，局部服从整体，由深画到浅，用亮部覆盖暗部。由于光影画法需要一套正规的教学方法和长期的从素描到色彩的严格训练，因此画家都是正规学校培养出来的。光影画家称自己为气氛画家(atmosphere artist), 形体画家是图形画家(Graphical artist) 。

确定自己的类型，走自己的路

一个画家的文化修养，生活环境，个人喜爱，和所受到的训练，常常决定了这个画家的属性，这就是画家的DNA 的一部分。如果一个画家具有形体画家的DNA ，他的观察方法也是形体观察法，他就应该选择形体画法，这样才能得心应手，事半功倍。如果他一定要画光影画法，就需要克服许多内在的因素，困难度不小。最好的方法是立足形体画法，吸收光影画法的特点，走出自己的路。反之亦然，有光影画法DNA 的画家，如果要想画形体画法，他就应立足于光影画法，再吸收形体画法的特点。

2011 年9 月3 日于旧金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