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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紫烟在医院上班,午休的时候,她接到唐纬的电话,问她,昨天晚上他提出的事情,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呀?”林紫烟被问得莫名奇妙。

唐纬又重复地说了一遍:“就是我离婚,要和你结婚的事情。”

林紫烟叫到:“你疯啦?你当真要这样做吗?我决不同意,我也绝不嫁给你。”

林紫烟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林紫烟还以为离婚结婚的事,是唐纬随便说说的,所以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唐纬居然是认真的。林紫烟觉得这件事可不是儿戏,虽然,很久以前,任琼玉是伤害了她,但是,她不能以同样的方法来报复她,她林紫烟做不出那么卑鄙的事情来,尤其是,唐纬和任琼玉还有两个孩子,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要去伤害那两个孩子,这不是她所想所要的局面。林紫烟对于唐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一个朋友而已,是,她是知道唐玮的心思,可她从来没有应允唐玮什么,她想,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现在,她才惊觉到,原来,事情不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的发生,不是哪一个人就可以控制得了的,也不以一个人的意志而转移。事情的发生,必定于社会、与大环境、小环境、和周围的人有着千思万缕的联系。看来,她是要想个办法,必须和唐玮拉开距离了。

林紫烟的手机又响了,她一看电话号码,还是唐玮。林紫烟想了一下,并不接。铃声停了片刻之后,再一次固执地响了起来,林紫烟看了来电显示,依然是唐玮,她下定决心,关掉了手机,同时,她的心里,也做出了一个决断性的决定。

 

现在的何心雨,既是一位开了两家服装店的老板,又是一位知名设计师,经过十几年的奋斗,也已经积累了不少资产和经验。在商场上她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可是,她在婚姻上依然是举步不前,自四年前,陈煜求婚失败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结婚的事,但是,他又始终和何心雨形影不离,他们也决定生个孩子,但是,两人努力了很久,何心雨却一直没有怀孕,紫烟替何心雨做了仔细的检查,并不是第一次怀孕流产后,落下了什么毛病,而是,何心雨年龄大了,怀孕的机会不多。可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何心雨的年龄越来越大,她怀孕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会少到几乎不可能有。这件事情,使何心雨想起来就有一种锥心般的痛弥漫全身,她痛苦,也很懊悔,更感觉到,她对不起陈煜,她知道陈煜也爱孩子,又对她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可是,何心雨却什么也不能给他,不能给他婚姻,又不能给他一个孩子,对一个爱孩子的人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可是,孩子却不是想要就能要到的,而婚姻却不一样,只要何心雨能克服心理上对婚姻的恐惧感,她想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本来,何心雨也一再地在心里说服自己,一旦有了孩子,就立刻结婚,可是,孩子迟迟不来,何心雨的心又一次沉到谷底,她就更不原意结婚了,陈煜想要孩子,如果他愿意放弃她,和别的年轻女人在一起,他有的是生孩子的机会,自己没有必要用婚姻这根绳索去绑住陈煜,给他自由,这是何心雨现在唯一的可以为他付出的,也是唯一可以报答他的一种方式。

陈煜依然在下城医院的心脏科做主治医生,他不开诊所,他只去医院里上下班,因为,何心雨太忙了,他要留出点时间来照顾她,也要留出点时间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人生苦短,生命之脆弱、之无常,使得陈煜更加珍惜与何心雨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今天是星期天,陈煜在厨房里忙碌。何心雨为在打扫房间,书桌上,到处都是她画了作废的画稿,她把它们捏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她得尽快地将三间房子整理干净,不一会儿,紫烟和柳念,楚笛韵和晴儿,邵民夫妻都要来她们家玩,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其实,她们在周末的时候,经常轮流请客,聚餐在一起,以便保持联络,保持多年的友谊。

今天,轮到何心雨、陈煜做东,招待她们的老朋友。

说到请客,其实也很简单,大家经常在一起吃饭,熟的象自己家人一样,无需特别,只是煮些平常菜肴,量多一点就行。

陈煜去超市,买了游水虾、龙虾、鲳鱼、烤鸭等,还有其他的荤蔬菜,回来后, 他把所有的菜都洗干净、切好、配好,见时间尚早,就从厨房里出来,见何心雨不在客厅里,就喊:“心雨,心雨,你在哪里?”

何心雨回答说:“在书房呢。”

陈煜赶紧走到书房里,见何心雨在扫地,就笑着说:“我呀,想见你的时候,却见不到你的人影,心里就发急,就紧张。”

何心雨嗔笑着说:“我又不是孩子,还怕我丢了不成?”

陈煜走到何心雨的身边,轻轻地拥住她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一个需要我全心全意地去呵护的孩子。”

何心雨的心头一暖,嘴里却说:“好啦,你别没事就抒情了,还有好多活没有干呢,紫烟她们一会儿就来了。”

陈煜在何心雨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有我在,你不用急,你去休息,我来干。”说完,他把何心雨推出书房。

何心雨回头看了一眼陈煜扫地的背影,抿嘴笑了一下,去厨房泡茶了。

 

紫烟是第一个领着柳念到何心雨家来的客人,何心雨一看见柳念就抱住他,不肯放手,紫烟开玩笑地说:“何心雨,你别把他弄得窒息了。”

何心雨白了林紫烟一眼,也笑着说:“放心,我有分寸的。”

林紫烟和陈煜打过招呼,刚刚坐定,楚笛韵带着刘晴儿、邵民的一家就陆续地到了。

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柳念看见邵民的儿子邵尚文,就带着他去一边玩了。大人们开始寒暄起来。

邵民还是老样子,人显得精瘦却很精神,他在“九一一”之后,失去了原来的工作,后来,考到一家银行里,做了一个小小的主管,年薪只有五万了,距他十万年薪的理想,终究有一段不小的差距,现已年过四十的他,不知还能不能实现年薪十万的理想。

高静因为生了儿子,比以前胖了些,还是不言不语的,脸带笑容,儿子邵尚文也有三岁了,比柳念小了一年多一点,所以两个孩子特别玩得来。

大家围坐在餐桌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聊天,陈煜在厨房里忙着炒菜,楚笛韵坐不住了,进厨房帮忙去了。

林紫烟问邵民,说:“邵民哥,你近来怎么样啊?有没有升官?。”

邵民搔了搔头皮说:“升什么官啊,就这样混着吧,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大概没有翻身的指望了吧。”

何心雨听了,小声地对坐在身边的高静说:“他还是这样呢,一点儿都不长进。”

高静无奈地笑笑:“心雨姐,我们也就这样了,两个打工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筹点钱,买一套小公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不过,倒也很安心,不操心劳力,我们大概可以长命百岁了。”

“嘿,你们俩不错,夫唱妻随,随遇而安呢。”何心雨说。

邵民笑嘻嘻地说:“不安也不行啊,我终究是个穷命,我认了,有道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只是苦了高静,要跟我过物质贫乏的生活。对于我不能带给她荣华富贵,我深感抱歉。”

高静用手捶了邵民一拳,嗔怪地说:“你胡说什么呀,好象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呢,是平常人家出身,对生活的需求,没有太多和太高的欲望,能够吃饱穿暖,雪雨交加时,有一个可以躲藏的居所,那就感谢上帝了,人不可以贪心,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啊。”

邵民又接着说:“我最近,无意中看到柳宗元的一篇文章,题目叫《牛赋》,文中的几句话,我读了深有感触,他说,命有好丑,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命运的好坏,是命中注定的,并不是由你的能力可以改变的,不要太抱怨了,等着上天赐福给你吧。”

林紫烟笑着问:“那照你的意思,不,照柳宗元的意思,我当医生,心雨当服装店老板,时装设计师,都是命中注定的吗?但是,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不是我拼命读书,我怎么可以当医生呢?如果我没有能力完成学业,我也当不了医生,所以,我觉得,一个人能力,是可以改变人的命运的。”

邵民一时语塞,看着紫烟说不出话来,何心雨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紫烟说的对,你现在的情况,是你的不奋进造成的,而不是你的能力造成的,你满足了现状,不思进取,所以,你至今还是银行的一个小主管,不过,人呢,各有各的追求,只要自己感到快乐和满足,就足矣。”

高静插嘴说:“啊呀,亏你们三个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邵民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信奉‘息事宁人,与世无争,平平淡淡’,他很快乐呀,看看书,听听音乐,练练书法,他说,宁静而致远。”

“嘿,谁呀,那么有闲情逸致。”从厨房里出来的陈煜笑着插嘴道。

高静笑着说:“她们正批判我的老公不思进取呢,我在替邵民申辩。”

陈煜也笑着对心雨和紫烟说:“你们别聚在一块儿,就欺负邵民,我都准备好了,开饭了。”

邵民说:“还是陈煜有怜悯之心呢,我这两个从小的朋友,从来也不知道体恤我,见面就不失时机地欺负我,我是已经习惯了。”说着,装出一付可怜巴巴的小媳妇模样。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静也笑着说:“好了,别再胡说了,菜都要凉了。”

大家起身,七手八脚地要撤了饭桌上的水杯、零食。邵民一边帮忙,一边问何心雨:“哎,好久没有看到陆翰宇和田歌两口子了,他们到哪里去了?”

何心雨说:“田歌到巴黎去了,说是去旅游,一年多了,还没有回来。陆翰宇还在纽约呀,和别人生了一个女孩。”

林紫烟好奇地问:“他和田歌离婚,和别人结婚了?”

何心雨说:“没有,陆翰宇既没有离婚,也没有结婚。”

邵民耸了耸肩说:“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命运,不可思议。”

陈煜和楚笛韵忙着把煮好的菜摆上饭桌。楚笛韵开玩笑地说:“好了,不要再探索人家的离奇命运了,我们还是填饱肚子,比较要紧。”

何心雨招呼大家入座,给孩子们倒上了可乐,给大人们满上了葡萄酒,大家高兴地开始动筷。

紫烟举起满满的酒杯,对大家说:“各位兄弟姐妹们,我现在要宣布一个我最新的决定,大家要不要听?”

大家的疑惑目光都集中到林紫烟的身上。

林紫烟仰头饮了一大口酒,然后,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大家紧张起来,不知她要说什么。

邵民似笑非笑地说:“你有什么爆炸性的决定,需要喝酒壮胆才能宣布啊?”

林紫烟看了大家一眼,她终于说话:“各位兄弟姐妹,我要走了,回国去了。恐怕,有个三五年才能回来呢。”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她,忘记吃东西了。紫烟似乎早料到她们会有这种表情,就故作轻松地说:“干吗呀?我是回归祖国,又不是去伊拉克战场。”

没有人笑。心雨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的呢?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要放弃这里的一切?你舍得离开我们。”

林紫烟不笑了,她说:“ 03 年的时候,我就报名参加了红十字会,想去非洲做义工,但是,我没能成行,是因为柳念太小。去年开始,红十字会一直联系我,要我随队去中国的边远山区行医,我想,现在是时候了,我应该去做一些好事的,我不能只为柳念一个人活着,我也得像柳正学习,这样,人生才有意义,不是吗?”

所有的人都沉默,楚笛韵流下了不舍的眼泪,柳念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她带着,她视他为亲生儿子,而如今,紫烟要带他回国,实在是舍不得。她下意识地抱紧坐在自己身边的柳念,抱得紧紧的,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邵民深深地看着林紫烟,说:“你在逃避什么?你想逃避什么?你能逃避得了吗?”

林紫烟也看着邵民, 晶亮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甘示弱的光芒一闪而过, 她说:“你说呢?我有什么好逃避的?”

“你害怕唐纬的爱情攻势,你逃避你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你依然走不出柳正的影子,所以,为贫困山区服务,是你的表象,我说的,才是你的实质,是不是?”

林紫烟轻轻一笑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要更正的是,我是要回避唐纬,而不是逃避。我不认为他现在将爱情施舍给我,我的后半生就能得到幸福,幸福并不单纯地存在于爱情之间,幸福的含意是极为广泛的。我只承认,没有爱情的生命是不完美的,但不能说是不幸福的。是,我是要拒绝唐纬,那是因为,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属于我,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我只是拒绝唐纬,并不等于说我要拒绝将来在我生命里出现的其他的一切机会。你明白吗?你们大家明白吗?所以, 我林紫烟无意要逃避什么,答应红十字会,去边远的贫困山区服务,是我真心地想为人们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与我的爱情生活毫无关系。我,是一定要去的”

林紫烟两颊绯红,目光坚定,炯炯有神,她微笑地巡视着大家,仿佛在说,你们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一起提出来好了, 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可是,在场的人都默默地看着林紫烟和邵民,楚笛韵和何心雨起先还希望邵民可以说服林紫烟留下来,不要走,可是,眼见着邵民也哑口无言,都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陈煜见林紫烟去意已决,就说:“你,真的决定了?”

林紫烟坚定地说:“是,这是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不会再改变了,我已经开始办理相关的手续,估计一个月以后,我和柳念就可以启程了。”

何心雨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深沉地说:“人各有志,我们谁也不能勉强谁,只是,我们在异国他乡彼此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分别,你突然说要走了,心里不免有些依依不舍。”

紫烟说:“我不是一去不回的,我也许会回来休假,这里仍然有我的家,你们永远是我的亲人,我们也可以在国内相聚啊,心雨姐,你不是经常回上海的吗?还有,笛韵姐,等晴儿上了大学,你也回上海住一段时日吧,我们总还有相见的机会的。”

何心雨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说:“也是的,你们看,九一一之后,世界就变得不再安宁了,继 01 年10 月的阿富汗战争之后,伊拉克开战也有两年之久了,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经不起战争的摧毁,有多少人还生活在枪林弹雨之中,又有多少人丧生在炮火之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真是应该好好想想,怎样活,才是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怎样活,才算是不浪费生命,我想,紫烟是对的,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是,只要有心想为人们、为这个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那么,再微薄的力量,也会温暖整个世界的。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能忘记,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

听了何心雨的话,高静不由得称赞道:“好,心雨姐说的真好,紫烟,我支持你。”

陈煜也笑着、豪爽地说:“既然紫烟去意已决,那么,我们今天就算是为她饯行吧,好儿女志在四方,紫烟为了山区的贫民,贡献自己的医术,这是一个可敬可贺的选择,来,让我们举杯,笑着欢送紫烟吧。”

大家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举起了酒杯 ……

一个月以后,初夏,周六的早晨。

蓝蓝的透明的天空里,霞云灿烂,晨光为大地涂上了一层金色。晨风,轻轻地掠过树梢,翩然而去。不甘寂寞的夏蝉,在清凉的晨风里,唱起了千年不变的歌谣。

陈煜开车,带着何心雨和楚笛韵送紫烟、柳念去机场,一路上,楚笛韵紧紧搂着柳念,一刻也不曾松手。车到西北航空公司的国际出发点,陈煜停车,帮忙把紫烟的行李搬下车,叮嘱心雨她们去前台等他,他去泊了车就来。

林紫烟在前台换好了登机牌,存好了行李,一切手续办完之后,紫烟、心雨、笛韵三个人站在大厅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万语千言,都在唇齿之间,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煜泊了车,走到大厅里,看见她们三个人傻站着,不由得说:“你们发什么呆呢?柳念呢。”三个人恍然大悟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寻找着柳念,其实,柳念哪儿都没去,手被楚笛韵紧紧揣着,所以,他只能转着头东张西望。

何心雨瞪了陈煜一眼,说:“你要吓死我们呢?”

陈煜笑着说:“我不问柳念在那里,你们能醒过来吗?好了,我们祝紫烟一路平安,一切顺利吧。”

林紫烟说:“是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再见吧,我会想你们的。”紫烟与心雨和楚笛韵分别拥抱了一下,又对陈煜说:“谢谢你,陈煜,希望你和心雨姐天天快乐!”

陈煜笑着点了头。林紫烟牵起柳念的手,在何心雨和楚笛韵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进入了登机口。

 

一个小时以后,波音747 飞机,犹如一只巨大威武的雄鹰,载着林紫烟和柳念,翰飞戾天,冲上云霄……

 

天尽头,一道耀眼的霞光,照射在浓密的云层上,朵朵的云花,被朝霞映染姹紫嫣红,就如大海里奔腾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在一望无垠的蓝天里尽情地翻舞着,翻舞着。

 

微风过处,嫣云轻轻飞……

 

全篇完

二零零五年夏初稿

二零零六年夏再稿

二零零七年夏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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