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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往下城医院。 何心雨又焦急、又担心地看着林紫烟,林紫烟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何心雨忽然看见林紫烟的裤腿上有血迹,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林紫烟的两腿之间,只见一滩血迹,正渐渐地化开来,心雨不由得惊呼起来:“陈煜,紫烟出血了!” 陈煜皱了一下眉头,说:“糟糕,比预想的情况糟糕多了,她可能会早产,紫烟的预产期是几时?” “大概在十一月三日左右吧。”何心雨急切地回答。 陈煜说:“还有一个多月才是正常产期呢,不管了,做生产的准备吧。”陈煜直接将电话打到妇产科,让医生和护士做好接生的准备工作。 救护车停在妇产科门外,大家迅速地将林紫烟送入妇产科,妇产科医生对紫烟进行了全面的检查之后,准备做剖腹产手术,他走出诊室,问陈煜和何心雨:“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谁是?” 何心雨惊魂未定,慌恐地回答:“我,我是她姐姐。” 产科医生说:“她现在有早产现象,本来可以让她自己生,但是,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没有意识,所以,剖腹产吧,请你签字。” 何心雨泪流满面,她问:“大人和小孩有危险吗?” 医生说:“有,百分之五十吧,我们的速度要快,你快签字。” 何心雨哆哆嗦嗦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产科医生拿了签了字的文件就进了手术室,何心雨恍恍惚惚地扶着墙边的椅子坐下,陈煜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并拥住她说:“你放心,心雨,紫烟不会有事的,我们送的还算及时,大人小孩应该会平安的。” 何心雨担心地说:“可是,早产近两个月呢,小孩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陈煜沉吟了一下说:“据我所知,七个月的早产儿,身体的器官都长好了,体质可能会弱一点,不过也不一定。”
孩子终于出生了,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好,只是比较瘦弱,为慎重起见,医生建议,让孩子在暖箱里放一个星期,以便观察,何心雨同意了。 何心雨在看到那个孩子的一瞬间,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见她们母子平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紫烟现在的状况,她的心又揪起来了。 林紫烟剖腹产以后,从昏迷中醒来,但是,又睡过去,一直昏睡不醒,陈煜组织了许多科的专家为她会诊,都没有发现林紫烟的身体有什么异常的病情,身体虚弱是肯定的,柳正去世以来,她一直没吃好,没睡好,柳正的去世,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虽然不哭不闹,但她内心所受的煎熬,又岂是旁人能够了解的呢? 楚笛韵知道林紫烟生了,在家熬了鸡汤,米粥,急匆匆地跑到医院来,但是,林紫烟还在昏睡中,楚笛韵站在床前,看着脸色惨白的林紫烟,心如刀绞。她见紫烟一头虚汗,便进了漱洗室,打了温水,一边帮紫烟洗脸、擦身,一边说:“紫烟,你醒醒,醒醒呢。你的伤口不痛吗?你不要看看、抱抱你的儿子吗?是个儿子啊,长得像柳正,柳正,你知道吗?” 站在一旁的何心雨说:“韵姐,你别提柳正了。” 楚笛韵说:“我要提,要提柳正,她如果能听见我的话。她的心就会痛,心痛了就会醒过来,我还欠着她的债没还呢,我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躺在病床上。”说完,楚笛韵用尽平生的力气,往林紫烟的大拇指边上的虎口掐下去。 “韵姐,你干什么呀?”何心雨见状惊呼道。 不知是因为楚笛韵弄通了紫烟,还是何心雨太大声的惊叫,紫烟皱了一下眉头,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她的头侧向心雨和笛韵,楚笛韵见了,惊喜地叫道:“心雨,紫烟醒过来了。” 何心雨扑到紫烟的床前,说:“紫烟,你生了一个儿子,现在正在暖房里,他其他都很好,不过,瘦弱一些,会养好的,你放心。” 林紫烟悠悠地吐了一口气,稍稍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又闭上了眼睛,楚笛韵又叫道:“紫烟,你不要再睡了,你快点起来吃饭。我煮了鸡汤和白粥,你快起来吃!” 但是,林紫烟依然紧闭着眼睛。 楚笛韵无可奈何地说:“好,你睡吧,安心睡个好觉,也能养好身体的。心雨,我们看看紫烟明天的情况吧,说不定,一觉睡醒,就胃口大开了呢。” 何心雨只是说了一句话:“但愿如此。” “心雨,这些天,你也很辛苦,没怎么好好吃饭,你把鸡汤和粥吃了吧,我回去再煮新鲜的带过来。”楚笛韵说。 何心雨经楚笛韵这么一提醒,也觉得饥肠辘辘了,便接了楚笛韵递过来的鸡汤和粥,但是,才吃了没几口,又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食不下咽呢。
这是 2001 年9 月11 日以来,世贸遭受恐怖袭击后的第十五天。 举世震惊的 2001 年9 月11 日,是全美国的灾难日,是全纽约的灾难日,也是林紫烟的灾难日。这场灾难,导致了大约二千七百多名的无辜人员死亡,而且,死者多数是各行业的精英,其中包括柳正。
林紫烟从昏迷中醒来后的第一天,滴水未进,第二天,滴水未进,无论楚笛韵怎么劝她,无论楚笛韵带来的汤有多香,菜有多美味,都引不起林紫烟的食欲,紫烟对那些饭菜,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每过四小时左右,护士都会把新生儿送回母亲的身边,让她们相聚,给婴儿们喂奶,而这个时候,林紫烟只是抱着儿子流泪,每次都是,儿子来了,她硬撑起来,儿子回暖房了,她又软软地躺在床上,又昏昏欲睡。好在林紫烟并不需要喂奶给孩子,因为她极度虚弱,又不吃不喝,根本没有奶水,孩子只能喝医院里提供的牛奶。 面对林紫烟如此状态,何心雨和楚笛韵急得团团转,想不出任何的办法,让林紫烟健康起来。 何心雨把店全托给了方小姐和田歌看管,只是过了两三天,去那边看一眼,又匆匆赶回医院。 楚笛韵白天忙着去衣厂打工,晚上下班回家后,负责煮东西给紫烟吃,可惜,林紫烟全然不顾她俩的一片苦心,只是不吃不喝,懒懒地躺在床上,一点起色都没有。 医生说:“林紫烟的身体,除了虚弱以外,没有别的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的思想,她的求生意识不强,受刺激太深,她好像要逃避现实,她这样不吃不喝,长时间下去,是不行的,一个人如果自己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意志,那么,仅靠葡萄糖输液来维持生命,那绝不是长久之计。” 医生的话,说得何心雨和楚笛韵心惊肉跳,面面相觑。又是两天过去了,林紫烟依然如此。不吃不喝、不说话,孩子被护士送来时,就抱抱他,孩子回婴儿室了,她就一言不发地瞪着天花板。 何心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傍晚时分,孩子又送回来了,何心雨却抢先一步抱着婴儿,站在林紫烟的床边说:“林紫烟,你起来吃饭,柳正的去世已成为事实,无法更改,可是活着的人,再怎么痛苦,还得要坚持活下去,不是吗?你以为,像你这样不吃不喝,柳正就会回来吗?” 林紫烟无力地张开眼睛,看见了在何心雨怀里的孩子,便硬撑着坐起来,要想抱孩子。 可是,何心雨却往后一退,说:“你想抱这个孩子吗?你现在抱得动他吗?不怕摔坏了他?你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滴水不进了,你想饿死自己吗?这个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你也想抛弃他吗?让他同时失去父母,你忍心吗?你看,这么一个小小婴儿,一个稚嫩的生命,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在他失去了父亲的同时,又想让他失去母亲呢?你忍心让他日夜啼哭吗?” 林紫烟的眼泪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嘴唇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话。 何心雨含着眼泪,神情激动地说:“好!你要逃避现实吗?不想面对未来吗?梦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是不是?是不是?好,你继续睡,继续做梦吧,你不要醒来,你也放弃这个孩子,就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吧,只要你忍心。” 林紫烟伸出手来,想要抱孩子,声音细弱却坚定地说:“把孩子给我,我不会放弃他的,决不,给我!” 何心雨却抱紧孩子,又往后退一步,说:“我相信你,你不舍得放弃这个孩子,那好,想要抱他吗?想从我手里接过去吗?那你就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来把他抱走啊,我不会给你送过来的,如果,你还想抱你的儿子,那就给我吃饭,养好身体,从床上站起来,否则,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再让你抱儿子。”何心雨说完,抱着小婴儿走向病房门口。 林紫烟虚弱地哀求说:“心雨姐,让我抱他一会儿。” “不。”心雨坚决地说。 林紫烟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愤怒起来,她固执地伸着收手,可何心雨站在门边,就是不动。 护士来接婴儿回暖房了,何心雨把孩子交了出去,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紫烟一眼,随着护士送小婴儿回暖房。 林紫烟生气而失望地垂下了眼帘,这回,她没有抱到小宝宝,她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她感觉很难过。 楚笛韵站在边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一边解开带来的饭菜的塑料袋,一边说:“紫烟,心雨的做法虽然有点过头,但是,她也是为你好啊,你是该吃点东西了,养好身体,才可以有力气带大你的儿子呀,母亲,对于儿女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来,你先喝口粥,还温热着呢,我喂你,张嘴。”楚笛韵舀了一勺粥送到紫烟的嘴边。 林紫烟抬起眼睛,噙着眼泪,看着笛韵,却仍然紧闭双唇。 楚笛韵放下手里的调羹,叹了一口气说:“紫烟啊,你别这么固执,你的痛苦,大家都知道,你这样自我折磨,我和心雨心疼得快要发狂了,心雨也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快要崩溃了,才出此下策的,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自我毁灭啊。” 林紫烟一眨眼,一串泪,无声地沿着笔直的鼻梁骨往下滑落。 楚笛韵又说:“你就听心雨的话吧,好好吃饭,吃饱喝足了,才能抱得动你的儿子,儿子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可你总要有足够的精力去照顾他呀,对不对?看你这样无力地躺在床上,自顾不暇,怎么办呢?听话,吃一点吧。” 楚笛韵又把调羹举到林紫烟的嘴边。 林紫烟微微启唇,嘬了一口粥。楚笛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又舀了一调羹粥再送到她的嘴边,林紫烟又把它喝下去了。楚笛韵高兴地流下了眼泪,赶紧一勺又一勺地喂她喝粥,而后,又打开盛着鸡汤的保温瓶,递给她,她也接过来,喝了几口。 从暖房回来得何心雨,走到病房门口,正好看见这一幕,她不禁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林紫烟开始活过来了,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站起来了。她相信紫烟的勇敢和坚强,也相信紫烟的毅力,她不会永远躺倒在病床的。 何心雨正想着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她最后还是决定不进去了,她不想打扰紫烟和楚笛韵,就让紫烟安安静静地吃一餐饭吧,唉,可怜的紫烟。何心雨这样想着,便想去医生办公室,问问紫烟的情况,回过身来的时候,看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惊愕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唐玮。唐玮说:“我听邵民说了,知道紫烟的情况不太好,所以,特意来看看她,她好点了吗?” 何心雨冷冷地笑道:“你还关心她吗?你还有资格吗?没有了,你早就自动放弃了,你还是走吧。”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当年,唐玮抛下了林紫烟,另抱琵琶的事情。唐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低声地说:“心雨,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了,你还不原谅我吗?” 何心雨咬牙切齿地说:“别乞求我的原谅,我不会原谅你的。只要一想到,紫烟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努力地忘记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情投意合、相知相惜的爱人,可转眼之间,又一切成空,看她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我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可是,我既然来了,让我看她一眼吧,跟她说说话吧。”唐玮近乎哀求地说。 何心雨摇了摇头说:“唐玮,我知道,紫烟也一直不原谅你,你就不要再刺激她了,她也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如果你对她还有一点怜悯的心,你就放了她吧,回去吧。” 唐玮别过头,强忍着就要滴落下来的眼泪,咬咬牙说:“好,我今天回去,等她能下床走动时,我一定会再来的。”他说完,失望地走了。 何心雨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时间真的是残酷无情啊。她和紫烟、邵民、唐玮,原来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啊,可现在,都变得像仇人一样,四个人分崩离折、各奔东西,虽然,她和紫烟还在一起,可是,她俩已经被男人和爱情、被时间的利刃,刮得遍体鳞伤、痛苦不堪了,心,如同秋日里的玫瑰的花瓣,一天一天地凋谢,最后,随着凛冽而无情的秋风飘舞飞扬,又被重重地抛落,碎成一地殷红 ……
新月朦胧的时候,喝了粥之后的紫烟,又静静地睡去了。楚笛韵因为还要回去照顾女儿刘晴儿,先回家了。 何心雨坐在林紫烟的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熟睡中的、面色苍白的林紫烟,哀叹地想到,林紫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像以前那样的热情善良,无忧无虑,可爱活泼,就像她刚从上海来到纽约一样,那样的勇敢无畏,唉,还能吗?一个人在经历了那么惨痛的打击之后,还会像从前那样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向往吗?看林紫烟现在的情景,这样的奇迹会发生吗?一阵深深的担忧袭击着何心雨的心谷,这使何心雨不由得心如刀绞、泪眼婆娑,她轻轻地在心里说:“紫烟,紫烟,你赶快站起来吧,你知道,我是多么的想念你自信的微笑,想念你刚来纽约时,面对艰难困苦的那种不服输的劲头,紫烟,邵民和高静来看过你了,唐纬也来看过你了,可是,我把唐纬赶走了,我知道,你不想见他的,你也不会怪我的, 我们几十年的友谊,亲如姐妹,我知道你的心事,可是,紫烟,你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吗? 你应该知道的,这十几年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没有我们姐妹三人的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相互照应,我们如何能闯过一关又一关?今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决不能就此倒下,你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相约,友谊地久天长,我们曾经相约,我们要蔑视困难 , 笑傲人生,我们要骄傲地走完我们的今生今世,你要记得我们十几年前的誓言,你要记得我们十几年前的约定,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 躺在床上的林紫烟,在睡梦中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是梦见了柳正了吧,是梦见了以往的幸福情景了吧。何心雨愣愣地看着林紫烟脸上那一丝浅浅的笑容,心想,这是多么熟悉的笑容啊,多少年以来,林紫烟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行走在异国他乡,为生活、为求学,她从容不迫地越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程又一程。可是,自从柳正去世之后,她就没有这样笑过,难道,从今以后,她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吗?何心雨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她是多么地怀念那个初到纽约时的神情活泼的林紫烟啊,她默默地看着林紫烟,往事,所有的往事,渐渐地涌上心头、涌入脑海,经年久远的记忆,犹如一本沉甸甸书,被一阵轻轻的风吹开了扉页,而后,又一页一页地在何心雨的眼前翻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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