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咱们请一次客! ” 有一天晚上,赵玉敏从实验室回到家,一脸喜气,对周强说。周强问: “ 实验结果做出来啦? ” 赵玉敏说: “ 做出来了。 ” 周强高兴地说: “ 好! ” 他知道赵玉敏集中精力做这个实验已经几个月了,现在结果出来了,她可以轻松一下了。
赵玉敏说: “ 咱们原来经常请客,热热闹闹的,这几个月我关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不但自己停了一段时间不请客,而且也不到别人家做客。我今天在回来的路上就想了,咱们要请客!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免得让别人说,坎尼思捉弄咱们一回,咱们连生活方式都变了呢。咱们该怎么做人就怎么做人,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该请客就请客,谁也别想改变咱们。 ”
“ 好啊, ” 周强笑着说: “ 我举双手赞成。这要请的第一个客人,要我说,是坎尼思。请他早点来,到厨房陪你炒菜,你炒一会儿菜,把勺子递给他舔一舔。 ”
赵玉敏跟周强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嗔道: “ 别恶心我了!咱们商量商量,看请些什么人。时间就定在下周末,星期六、星期天都可以。下星期正好女儿要和学校的拉拉队到波士顿去,为他们的橄榄球队助威,不在家,我们请客也不用顾虑她的想法。 ”
第二天,周强按两人商量的名单逐一打电话,先找到吴国忠、钱宇,两人都答应了夫妇一起来。钱宇说是星期六有事,周强便将日子定在星期天。
周强给王岚岚打电话,请她来吃饭,王岚岚却说她不能来了,她正好星期六要飞去大陆。王岚岚气呼呼地在电话里告诉周强,秦汉唐去大陆做访问学者,本来说好是一年,现在他又续了一年,还想在大陆待下去。最近她和秦汉唐通电话,隐隐约约听到仿佛有女孩子的说笑声,便问秦汉唐是怎么回事,秦汉唐支支吾吾地说是有学生到他的宿舍来请教问题。王岚岚说着说着哭起来,说她思来想去好几天,最后决定辞了工作,把女儿交给她爷爷奶奶照料,立即飞大陆去和秦汉唐聚合。周强听了,也不知说什么好,便道她这个决定做的对,夫妻分开太久不是个办法,祝她一路顺利,以后回美国大家再聚。王岚岚听周强语带安慰,越加委屈起来,抽抽咽咽越说语气越狠,说是要给秦汉唐一点颜色看看,也要好好教训一顿那些狗胆包天引诱秦汉唐的小妖精们。
周强接着打电话给刘文正,谁知他夫妇俩原已定好了船票,要陪赖玉珍的父亲去加勒比海游览几天,也不能来了。
晚上,等赵玉敏回来,周强告诉她王岚岚和刘文正夫妇都不能来,问她还想请些什么人。赵玉敏说: “ 那你去问问吉米、琳达看能不能来,而且你不妨去找找罗森夫妇,萨克斯夫妇,咱们也很久没和他们一块吃饭了。 ” 周强道: “ 以前我们不是担心把中国人和美国人请到一块吃饭,气氛不融合吗?今天你好像不担心了。 ” 赵玉敏笑说: “ 担心什么呀,我不担心。中国人也是人,美国人也是人,中国人要吃饭,美国人也要吃饭。只要没有像坎尼思那样的混蛋,咱们请自己的朋友来家里吃饭,欢欢喜喜的,担心什么呀,不担心。你放松好了。 ” 周强见妻子工作顺利,心情如此舒畅,说话如此爽快,心里也是高兴,就顺着她的意思,轮着给这几位美国朋友打起电话来。
吉米夫妇收到邀请很是高兴。琳达在电话里甜甜地说,敏一定记得我们喜欢吃什么菜。我都等不及了,星期天见。
罗森夫妇却不能来。席德尼在电话上告诉周强,他们的女儿贝蒂终于要结婚了,他们正在张罗,准备好好庆祝一番。老头子心情好,在电话上和周强还聊了一阵。他说,纽约有很多三十岁以上的未婚女子,其中有不少是犹太人。周强说,好些年前,中国有个词, “ 大龄青年 ” ,就是用来指这种到了年龄还拖着不成婚的男女。席德尼说,我们这个大龄青年小女儿,使我们不知操了多少心,她妈妈常常半夜起来,独自垂泪。现在总算了结一桩心事,我们自然高兴。怎么样,到时候你们过来喝杯喜酒?周强没想到要请他们请不成,反而被他们请去参加婚宴,连忙谢了,答应一定去。席德尼还说,三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是他和爱丽丝结婚五十周年纪念,请周强、赵玉敏把那个日子留下来,到时候参加他们的金婚庆祝盛宴,周强也满口答应了。
忽然周强接到吉米的电话,说他和琳达临时有事星期天不能来吃饭了。周强听了,也没说什么,简单说句我很失望,但没关系,以后再说吧。放下电话,周强叹口气,摇摇头,知道吉米因为他和赵玉敏与坎尼思闹翻了,有意和他疏远。想到和吉米交朋友已有十几年,周强不觉有些伤感。他知道,学校里纷纷传言,他拒绝设立亚洲研究专业,赵玉敏又突然辞职不教中文,是故意和坎尼思过不去。很多人都想巴结坎尼思,背地里便议论他和赵玉敏不识时务,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和新的领导。周强对所有这些议论都一笑置之,懒得应对,也不告诉赵玉敏,免得影响她的情绪。现在连老同学、老朋友吉米也开始疏远他,周强便知道坎尼思的种种操作手法已经起作用了,已经影响到这间大学的生态环境了。他想起以前读过一位美国作家的书,有这么一段话,美国是个民主国家,可是到处都有凶狠的小恶霸,你得用民主的武器和他斗争。周强一时记不起这位作家的名字。现在想起这段话,已经能够体会了。又想想吉米支支吾吾推托不来吃饭的腔调,不由得心里叹道,小恶霸之凶狠,也是由于有人顺从配合,有人害怕躲避,有人见风转舵,有人浑水摸鱼。心下对这些人生出鄙夷,也不愿多想他们。虽不愿多想,可是他一人在家,满室寂然,不知不觉心中恍恍惚惚想起许多事情来。他想起年轻时对美国的憧憬向往,这近二十年来在美国生活的种种经验,都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楚了。倒是坎尼思请的那顿咖喱牛肉饭,现在不知为什么却真切地老是浮现在脑海里,耳里还很清晰地听到吉米支吾推托不来吃饭的声音,仿佛若有所感,思绪却是理不清楚。
周强长吁一声,心下倒是镇定。他想到赵玉敏几个月来辛苦做实验,难得这次高兴想请客,就又给萨克斯夫妇打电话。
萨克斯太太接电话,听周强邀请他们周末来吃饭,很高兴地说: “ 好啊,我一定来。你叫敏一定要做道麻婆豆腐给我吃。 ”
周强说: “ 行啊,没有问题。朵蕊丝,请你问问哈瑞,他这次是想吃羊肉还是牛肉? ” 萨克斯太太名叫朵蕊丝,先生叫哈瑞。
朵蕊丝说: “ 哈瑞?你也许不相信,他两个月前和我离婚了。他还住在附近,星期天你可别叫他一起来吃饭。你要叫他来也行,只是你要告诉他,我见了他肯定还要骂他。 ”
周强听朵蕊丝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难以想像,这对结婚四十多年的老夫妇怎么突然就离了婚。哈瑞是东欧移民的后代,家里第一个大学毕业生,做皮毛生意起家,四十来岁时就已经是个千万富翁。他们住在离周强不远的一个小镇,几年前在报纸上看到周强出书的报道,通过记者拿到周强的电话,请他们到家里做客。哈瑞出身贫寒,全靠自己努力进大学做生意,发财后在母校纽约大学设立了一个奖学金奖掖后进。有一年,这笔奖学金给了一位大陆学生,据他自己说是三代士族之后,但他念了半个学期便中途辍学,不知何往。哈瑞很失望。他在地方报纸上读到周强是华南工人家庭的后代,读了博士出了专著在本地大学教书,也是个无所凭借全靠自己努力的人,便来找他交朋友,请他们夫妇到家里做客吃饭聊天。 哈瑞说起那位 “ 三代士族之后 ” ,痛骂那年的奖学金委员会被字面履历蒙蔽,不讲真才实学,又直夸周强、赵玉敏诚实能干,和他父母一辈是同样的人。
哈瑞、朵蕊丝二十多岁结婚之后,朵蕊丝一直在家带孩子,后来孩子长大上了高中,她才去一家旅游公司做事。周强、赵玉敏每次到他们家做客,都会听到他们为各种现实政治、经济、社会问题争论不休。哈瑞支持共和党,朵蕊丝赞成民主党,哈瑞看《华尔街日报》,朵蕊丝读《纽约时报》。两人争论起来,朵蕊丝常常会用讥讽的口吻说: “ 哈瑞,别说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意见,那是你从《华尔街日报》社论上读来的。 ”
周强等赵玉敏回家,把朵蕊丝和哈瑞离婚的事告诉她,赵玉敏很吃惊,两人讨论半天,也猜不出他们离婚的原因。赵玉敏听说朵蕊丝很高兴要来吃饭,倒觉得欣慰,一心要好好招待她。